李世默:这里有一份写给美国的短电报
11月28日,观传媒大型年终秀“答案”C场圆桌论坛上,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咨询委员会主席李世默、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教授沈逸、《环球时报》总编辑胡锡进、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王湘穗围绕“2020之后,中国该如何应对中美新格局?”展开精彩讨论。
本文为李世默主题演讲。
李世默:
今天我是主持人,也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发言,想谈谈冷战。中美现在是不是已经进入,或者正要进入冷战?我们官方说,我们对冷战没兴趣,这一点我相信。可是美国社会,特别是精英阶层,有很多人呼吁要跟中国打一场冷战。我注意到,在我们民间有两种反应,一种是咬牙切齿,怒火冲天,恨不得现在就马上亮剑。第二种主要表现在“公知”圈或者学术界,就是闻风丧胆,谈虎色变:“哎呀不得了了,美国要跟我们打冷战了,我们要成苏联了。”
那么,到底什么是冷战?冷战是怎样炼成的?我想回顾一下历史。二战结束以后,苏联迅速崛起,美国和苏联也从盟友变成了对手。可那个时候苏联势头非常好,很长一段时间比美国的势头要好,比如是苏联先上了月球。当时,社会主义思潮席卷美国,知识界、精英界很多人要搞社会主义。那时候的美国跟我们这时很像,也出现了两个选项。一种人强硬地说要打第三次世界大战,不能输给苏联;第二种就是投降,觉得比不过苏联。
第一种选项是主流。那个时候美国出现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叫乔治·凯南。他当时是美国的一个外交官,在莫斯科工作。1946年2月,他给国防部写了一封现在著名的长电报,有5000个词。乔治·凯南后来被称为冷战之父,因为这份“折子”被美国当局采纳了。他说我们有第三条路,叫遏制(containment)。
他说,现在让美国去单挑共产主义运动是不现实的。那时共产主义运动的态势很好,苏联建立了华沙条约,发展中国家都倾向于他们。他认为,对苏联的扩张企图最有效的政策是保持长期、审慎、坚定的遏制。
然后他说,我们要认真理解共产主义的本质,就像医生检查一个失去理智的病人一样,要拿出非凡的勇气、客观的态度、中立的立场和坚定的决心,避免受到情绪上的干扰,要让公众了解苏联的真相。
他坚信,美国民众对苏联了解的越深入,那种歇斯底里的反苏情绪就会越少。美国有能力对苏联在政策上施压,迫使苏联表现得更加克制、谨慎,直至最后走向崩溃和衰落。
后来有人把这总结为让苏联在自己的内部矛盾中压垮自己,而不是直接跟它发生冲突。凯南还说,应对苏联很大程度上还要依靠自己社会的健康和活力,这是美国内政和外交的一个焦点。
他认为,每一个可以提升美国人民自信心、纪律性、精神面貌和团结精神的举措,都是一次对苏联的外交胜利。在他看来,美国必须对其他国家展现和描绘出一个他们所期待的比以前更加积极、更加富有建设性的全球愿景。
最后,美国必须对坚守人类社会的信念和方式充满自信和勇气。毕竟在应对苏联挑战中最大的危险就是被敌人同化。大家都称凯南为冷战的建筑师,他的战略被美国运用以后,美国最终取得了冷战的胜利。不过,在读了他的电报以后,我得出一个结论:冷战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凯南说的冷战是针对热战说的。我们把他提到的Containment翻译成“遏制”不一定正确,因为“遏制”这个词是充满进攻性的,他所说的containment是防御性的。也许更确切的翻译是“制约”,意思是有冲突也不要打热战,而是对苏联进行限缩。
在他的战略指导下,两个超级大国——美国和苏联确实在半个世纪中避免了直接的军事冲突,避免了灾难。所以我觉得,从历史和技术上分析,冷战是一个鸽派的战略,后来也得到了验证。
冷战结束以后,凯南就坚决反对后冷战时代美国和北约的扩张政策,也反对美国发动的一些战争。如果他能活着见到伊拉克战争,非气死不可。
分析一下我们现在的处境。首先最明显的一点是:中国不是苏联。在冷战时期,特别是60年代以后,苏联及其盟国体系和西方体系几乎完全隔离,没有任何交流,连贸易都几乎没有。苏联对美国和欧洲形成的是根本的生存威胁,两者互不相容,两种意识形态都要把世界全吞了,而且都有核武器。
60、70年代以后,苏联的经济不断衰败,70、80年代,发生了严重的政治衰败。不过,苏联不是一个民族国家,而是一个很多民族国家组成的联邦,所以说散伙马上就散伙。
中国现在是什么情况?中国是一个全球性的国家,政治、经济、文化与外界高度互联。我们是全世界,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贸易国。中国现在是大概130个国家的最大贸易伙伴,以美国为最大贸易伙伴的国家大概只有70个。中国经济正在日益增强,收入在增长,产业在升级。
中国和苏联对美国的威胁也有质的不同。跟苏联比,中国只威胁到美国的霸权地位,并不具备生存上的威胁。中国对欧洲更是只有经济竞争,也不存在生存威胁。在意识形态上,中国实施的是防御政策,不让别人来干涉我们的治理模式和意识形态。
中国没有意愿把自己的政治意识形态推广到全世界去。而且十八大以后,我特别意识到我们的政治在崛起。在习主席领导下,特别是90后、00后的年轻人对祖国越来越有信心。所以我觉得去年70周年国庆时的三句话:“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说的是非常准确的。另外,中国不是多民族组成的联邦,而是一个现代民族国家。这些情况跟上世纪70、80年代的苏联是完全不一样的。
第二,今天的美国也不是冷战时期的美国。我们可以看到,今天的美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的内在矛盾在不断加剧。美国在冷战时期,特别是60年代以后,进入了经济收入增长,产业升级的黄金时代,也就是所谓的“美国世纪”。
那时候的美国也是“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可今天,美国正在经历福山说的政治衰退,经济面临失调,贫富差距没有办法缓解,社会契约无效。
另外,还有保罗·肯尼迪教授讲的,美国的过度扩张和国家利益发生了巨大的矛盾。今天的美国跟那个时候的苏联一样,在实施意识形态扩张,到处输出他们的意识形态,要全世界买它的政治,甚至不惜用军事手段强迫别的国家接受。
这里我要讲一件事,有些人说,因为特朗普败选了,所以美国政治体制的自我纠错能力发生了。这种观察并不准确,我讲的美国政治衰败、经济衰退,都是在特朗普以前就发生了的。特朗普的当选是一次自我纠错的尝试,但是失败了。他能力不行,也选错了战略。在我看来,拜登当选是旧制度的复辟,根本不是什么自我纠错。拜登的支持者、给他资助的,几乎都是美国旧制度的既得利益者。
另外,美国的国家认同正在从内部瓦解。他们现在搞所谓的“身份政治”,我比较尊重的政治学家福山也讲到这一点。
所以我有一个比较有趣的想法:也许今天的美国更像冷战时的苏联。刚才讲到的凯南是个大咖,改变了历史的进程,我只是一个上海的小商人,人家写了8000个字的长电报,我不能跟他比,不过我决定今天“山寨”一下他。
这是李世默的短电报,我读给你们听:
让中国去单挑自自由主义阵营是不现实的。对美国的扩张企图最有效的政策是保持长期、审慎、坚定的制约。
我们要认真理解西方自由主义的本质,就像医生检查一位失去理智的病人一样,拿出非凡的勇气,客观的态度、中立的立场和坚定的决心,避免受到情绪上的干扰。我们要让公众了解美国的真相。我坚信我们的民众对美国了解得越深入,那种盲目的敌视和无端的畏惧就会少很多。
中国有能力对美国在政策上施压,迫使美国表现得更加克制,谨慎。应对美国,很大程度上还要依靠我们自己社会的健康和活力,这是我国内政和外交的一个焦点。
我国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每一步推进,都是一次对美国的外交胜利。继续推进“一带一路”建设,牢牢坚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则,同世界各国在开放中合作,在合作中共赢,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高举“和平发展、合作共赢”旗帜,坚定不移走和平发展的道路。
最后,凯南是一个鸽派,今天我也根据刚才讲的话语,授予我们三位鹰派光荣的鸽派称号。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