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风：过去十年，美国、中国“印” 了多少钱?
过去十年，美国“印”了多少钱，中国“印”了多少钱?
钱，是经济活动的血液。钱太多了，通货膨胀会高，钱少了，会有衰退甚至萧条，都会导致经济无法正常运转。
但什么是“钱”？“钱”是如何制造出来的？不先明白这两个问题，就无法回答到底美国，中国“印”了多少钱。
一。 什么是钱
钱是一国政府规定的货币。它有三个功能：计价，支付和存储货物的价值。（1）美元是美国的法定货币。人民币是中国的法定货币。
但一国之内，可不可以有第二种“钱”？美国宪法第一条第10款这样规定：“各州不得用除金银以外的物品偿付债务。”
美国不少的州很反对美国联邦政府，害怕它权利太大。尤其是当本州人民选的总统候选人没有当选，而是敌对党派的候选人当选时，更担心现任总统会对本州不利。所以这些州”去美元化“很起劲。到2023年，一共有十一个州通过了法律，认定除美元外，金银也是本州法定的货币，可以用来付州税，或和州政府做生意（2). 这样做是为了保证在美元崩溃时本州依然能用金银从事正常的经济活动。
图一。金银也可以作为货币的州（绿色）。密苏里州正在准备，尚未通过。
另外，卡罗拉多州2022年9月1日开始可以使用比特币作为货币交纳州税。（3）
但当我们说“钱”的时候，一般都只指国家规定的货币，并不包括黄金，白银，和比特币。
各国统计“钱”数的时候，都使用M1和M2。M1是狭义货币流通量，只包括市面上流通的纸币和硬币，支票账号和旅行支票，也就是正在市面上流通的钱。M2的定义更广一点，是M1再加上活期银行存款，定期存款里低于10万的部分和投资账号里的货币市场基金（money market fund）。退休账号里的钱不计算在内，股票，期货，基金等不计算在内,美国财政部拥有的8000吨黄金也不计算在内。（4）美国本来还公布定义更广泛的M3，但在2006年3月停止了(5).
在以下的讨论中，提到“钱”时，都是指M2。
二。钱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经常有人会说政府印了多少钱。这其实是不对的。钱的制造过程，政府（国家财政部），银行，公司，个人都有参与。只有政府是无法把钱“印”出来的。
以美国为例。政府的预算是由众议院提出，参议院通过，提交总统签署。当政府预算出现赤字，钱不够用时，财政部就会发行政府债券。所以政府是不“印”钱的，只能“借钱”。
政府的债券通过银行和投资银行在市场上由大家竞标。一般情况一元债券会有2元左右的钱来竞标，高的得标。个体散户在投资银行，或财政部的网站(6)都可以参加竞标，购买国债。
图二。美国政府2022年的预算
图三。美国政府2022年预算，收入部分。
图四。美国政府2022年预算，支出部分。
美国政府2022年的预算，收入是四万九千亿，支出六万三千亿。赤字一万四千亿。（7）收入部分是个人收入税2.6万亿，工资单税（随工资单扣的税，包括社安基金税，健保税等）1.5万亿，公司税0.425万亿和其他税和费的收入。支出分两大部分，一个是不能调整的（mandatory),包括社保1.2万亿，医保（老年0.747万亿和贫困0.592万亿），收入保险0.581万亿，学生贷款0.482万亿等。另一部分是可调整的，包括国防0.751万亿，非国防0.91万亿。最后一个必须无条件支付的是国债利息0.475万亿。
图五。制造“钱”的过程,政府的财政部，银行，联储局和消费者都参与，缺一不可。
政府赤字的一万四千亿，需要新的钱来弥补，于是造“钱”的过程开始了。图五是一个简单的造钱流程图（8）。
财政部发行1.4万亿的国债，以弥补亏空。国债需要银行，公司，和投资者来买。政府债券有直接卖给个人的，但主要的靠银行，投行来帮着卖。联储局则在中间依经济情况来调整。当经济情况太好，过多的钱涌入市场会引起通货膨胀，这时联储局就会卖出自己手里的国债，收回市面上的钱。但如果经济疲软，需要更多的钱来刺激，联储局就要放出钱来收回市面上的国债。银行把手里的国债卖给联储局，得到的钱用贷款的形式借给消费者。消费者拿贷来的钱去化，“钱”就这样被造出来了。
美国的国债2022年达到30万亿（9）。
图六。美国国债。
谁拥有美国的国债
图七。谁拥有美国国债。
图七是谁拥有国债的总比例（10）。最大的国债拥有者是美国政府本身 – 比如美国政府就欠美国社安基金2.7万亿（11）。这部分自欠自的占整个债务的21.7%。第二则是联储局，19.3%。为了能让联储局用“钱”来调整经济，这部分象蓄水的水库一样，是“蓄钱”的“钱库”，当然少了不行。再下来是美国普通民众16.6%。然后是除日本，中国，英国等大国外的“其他国家”16.3%。美国各商业银行15.6%。最后则是日本4.6%，中国3.7%和英国2.2%。
美国的国债，73%是欠美国人自己的，27%是国外的投资者买的。
银行如何造“钱”
除政府外，银行也是靠制造“钱”生存的。这一点非常重要，但一般很少人会注意到。
银行造钱不能只靠自己，还要靠公司和消费者的合作。
M2 包括存款。当一个储户存钱到银行，银行就可以用这笔钱做贷款。银行不能把所有的存款都拿来做贷款，因为要留储备金以防储户提款。联储局自2020年3月15日起，取消了对美国各银行的储备金要求。这使得银行可以不受限制地做贷款，以应付新冠病毒带来的冲击。
中国为了刺激不振的经济，今年已两次宣布调降银行的储备金要求。到9月15日，中国银行的储备金要求是7.4% （12）。就是说当银行有100元存款，需留7.4元做储备，剩下来的92.6元才可以用来贷款。
图八。中国大银行储备金要求的历史。（13）
银行的放贷，就是造“钱”。如果银行拿储户的钱投资股票，M2并不增加。但如果放贷，而贷款人拿了贷款去买房，这钱就流入了市场，参加了交易，这是新的“钱” 。原来的储蓄并没动，还在银行，所以依旧还包括在M2之内。如果储备金留10%，原来的100元储蓄，现在就成了100元储蓄加90元的流通资金。M2=100+90元。更有意思的是如果房地产商拿到这90元后，用40元付工人，供应商，把50元存入另一家银行做自己的短期流通资金。拿到这50元存款的银行，留10%（5元）做储备金，再把其余的45元做贷款，于是M2由开始的100元存款变成M2=100+90+45=235元。这就是“钱”的相乘效应（money multiplier）。(14)
由银行，公司，消费者一起造“钱”的相乘效应是造钱的重要手段。这部分“钱”并不在政府的直接控制之下，而是由市场决定的。当经济好，银行会多放贷以赚取利润，更多的钱就被造了出来。经济差，放贷风险增加而获利减少，好的工厂不愿贷款以扩大业务，坏的工厂银行不敢贷款怕钱难以收回，于是多买国债保本，市面上的钱就自动减少。
消费者如何造“钱”
除银行外，消费者也可以造钱。当然消费者造钱也需要银行的帮助。消费者造钱最多的是房地产的抵押贷款。房地产本身是资产，不是钱。但如果用房子抵押向银行借钱，借来的就是“钱”，不管拿来花，还是存入银行以备不时之需，都会计入M2.
2006年美国房屋泡沫时，不少经济学家就警告说，这种把每个房子都当作印钞机的做法，会极大地损害经济。2008年的经济大衰退证实了他们的预言。
不光是房子可以用来造钱，其他财产，象股票，私营公司的股份，期货，家藏的古董，首饰和名画，各种收藏品，也可以用来造钱。一般来说，只要是财产，有价值的，可以用来抵押借钱的，都可以用抵押借款的方式造钱，因为原来的财产不计入M2，但抵押借款后，借来的钱会计入M2（15）.
个人使用的信用卡，因为要到月底才支付银行，使用时是先“借”，所以也是造钱的一种方法，这大概是日常生活中普通人“造钱”最常用的手段。到2023年，美国的信用卡债务已经超过了一万亿美元（16）。这一万亿债务的另一面，就是流通在市场上的钱。
控制市面上的货币供应量，是联储局/央行的主要功能
政府的财政赤字靠银行，公司和基金和个人买国债来弥补。但国家并不能直接影响市面上“钱”的多少。
美国的联储局和中国的央行，主要的任务就是利用利率，储备金要求和“量化宽松/紧缩”（放钱买债/卖债收回钱）来调节市面上“钱”的多少，以控制经济的增长和通货膨胀的高低。
所以说，造“钱”多少，更多的是取决于联储局或央行，而不是政府。说政府“印钱”其实是误导。
三。 美国过去10年，造了多少钱
图九。美国M2.
图九是美国M2的变化（17），M2由于有联储局的调控，所以并不是一直增长的。当联储局升息时，M2会减少。比单单M2更重要的是M2/GDP 的变化。
图十。美国M2/GDP的变化（18）。
图十是美国M2/GDP的历史。M2/GDP衡量每一美元的GDP需要多少“钱”来维持，比单看M2更能显示一个经济的健康程度。从图十可以看出，在美国的2008年经济大衰退以前，M2/GDP一直在0.45 – 0.6 之间波动。也就是说，每一元的新增GDP，只需要新增45-60美分的钱。2008年的经济大衰退，迫使联储局除将利息降到零以外（见图十一），还用“量化宽松”的措施来增加市面上流通的“钱”，以挽救经济。于是M2/GDP上升到了0.7左右。
这个现象一直到2016年前后才开始反转，M2/GDP开始下降。这和联储局开始升息发生在同一时间，说明美国经济已复苏了，银行不再需要多造“钱”来维持市场。所以联储局一面提高利率，另一面卖出手上的国债，收回市面上的钱。
图十一。美国联邦储蓄局利息的历史（19）
2020年的新冠病毒对美国经济的冲击极大。这体现在“钱”上，就是联储局为了避免即将到来的衰退，不仅将利率极快地降到零，而且大量地买入了国债(图十二）。换句话说，就是很快地造了很多钱，以应付新冠病毒带来的冲击。结果是M2/GDP冲上了史无前例的0.9.
图十二，联储局拥有的美国政府债（20）
这么多的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冲入市场，是美国现在通货膨胀如此之高的主要原因。到2022年，联储局意识到市场上的钱太多了。为了控制通胀，自第二季度开始，联储局不得不再次快速提升利息，同时卖出国债，收回市场上的钱。从图九，图十二可看出，钱少了 – M2下降，与此同步的是联储局手上的国债也少了。
从2013到2023年，美国到底造了多少钱
2013年8月，M2是10.8万亿（图九）。2023年8月，M2是20.9万亿。十年间，新造出来的钱是10.1万亿。
图十三 美国的GDP增长
同时，美国的GDP由2013年3季度的17万亿，增长到了2023年2季度的27.1万亿（21）。GDP的增长是10.1万亿。
由于M2/GDP变大了，所以美国在这十年中“钱”的增加是偏高的。以至于每一元的GDP增长，就需要一元的新“钱”。
美国的M2/GDP 2013年是0.64，2023年是0.77.
但随着目前联储局加息，量化紧缩等压制通胀的措施，美国的“钱”M2正在减少，而且是在经济持续增长的情况下减少。2023年2二季度GDP增长是2.1% （22）。通胀以PCE来衡量，8月达到了3.9%（23），比年初1月份的4.7%有了明显的改善。
经济的强劲给了联储局更大的空间来减少市面上的钱。至少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联储局会继续其减钱的措施，以保证通胀回落到更低的水平。
美国现在的M2/GDP 已回落到0.8以下。这个势头至少会持续到明年，M2/GDP 有望降低到0.7的水平。美国2023年6月的M2是20.7万亿美元，2022年6月的M2是21.7万亿美元。和去年相比，M2下降了1万亿，约4.6%。
四。中国过去十年，造了多少钱
图十四 中国M2自2013年到2023年的增长。
中国2013年到2020年的M2增长情况见图十四（24）。2013年10月，中国M2是107万亿元人民币。到2023年5月，M2是287.3万亿元（25）。十年间，中国的M2增加了约180万亿元。
2022年底，中国的M2是266.4万亿人民币。
同期中国的GDP增长见图十五（26）。2013年GDP 58.8万亿元。2022年 GDP 121万亿元（27）.自2013到2022，GDP的增长约是62万亿元。
在这段时间里（2013-2022），中国制造了159万亿元的人民币，换来了62万亿的GDP增长。也就是说，新增2.6元人民币的钱，才能换来新增一元GDP。不仅如此，由于经济的疲软，中国央行还在降息，降储备金要求，以增加市场上的人民币来进一步刺激经济。所以在可预见的将来，钱还会被继续不断地造出来，而且在GDP增长速度不变的情况下，造钱的速度在加快。
图十五。中国的GDP
图十六。中国的M2/GDP历史。
中国的M2/GDP一向较高。2003-2008之间在1.5上下波动。2008年，和美国一样，M2/GDP跳升了，达到1.75左右的水平，2013年的M2/GDP 是1.82，2016年后稍有回落，到2019年再次开始急剧上涨。到2022年，M2涨到了266.4万亿，M2/GDP上升到2.2 ， 2023年则继续上升到2.4。而2013年的M2/GDP 只有1.82。
由于中国央行现在不仅不能加息以减缓造钱的速度，还得尽快减息，降低储备金要求以应付房地产公司连续爆雷，出口持续下降，和青年人失业率超过20%的经济形势，所以中国造钱的速度在今后一年里还会继续加快，M2/GDP估计会突破2.5 。
值得注意的是房地产公司如恒大，碧桂园等如果破产，会引起一大笔钱从市场上突然消失。央行为了不让这笔突然消失的钱打击经济，必须用新造的钱来填补这个洞，否则经济损失会太大。所以央行要么直接出面救市，收买这些房地产公司的债务，然后重组公司; 要么加快对其他公司，其他领域贷款的步伐，保证房地产公司的倒闭不会牵连到其他公司，其他方面。无论如何，多造钱，快造钱是中国央行目前的唯一选择。
中国这一波的造新钱，会把M2/GDP推高到2.5以上的区间。以后如通货膨胀过高，经济过热，央行开始加息，加储备金要求，M2/GDP才会回落。
2023年4月，中国的M2是280.9万亿元人民币，和去年同期比上涨了12.4%，约30.9万亿元人民币。这个年涨幅大于2022年底的11.8%（29）。
五。全世界的GDP和货币供应量M2
图十七。2021年世界GDP，按各国GDP的占比画出的饼图。
全世界总的GDP，2022年约100.2万亿美元 （32）。
2022年，中国GDP约18.1万亿美元（占全世界的18%），美国GDP约25.5万亿（占全世界的25.5%）。
2022年底，中国M2约38.9万亿美元（占全世界的47.1%） ，美国M2是21.4万亿美元（占全世界的25.9%）。全世界总的M2估计是82.6万亿美元（33）。
M2/GDP， 全世界平均是0.82，美国是0.77(2023年），中国是2.2.
过去十年里（2013-2022），美国新增了10.1万亿美元的钱，GDP的增加也是约十万亿美元。
同期中国新增了约23万亿美元的钱，GDP的增加则只有约9万亿美元。GDP增量比美国稍小，但造出来的钱却比美国多了一倍还不止。
2013年，全世界的GDP是77.6万亿美元。2013-2022期间的GDP增长是22.6万亿美元2022年的M2/GDP是0.83. 如以一美元新增的钱可带来一美元GDP算的话，则全世界2013-2022年的新增钱数只需不到23万亿美元。可单单中国，新造出来的钱就已经是23万亿美元了。这段时间里，如只看新制造出来的钱，中国比全世界其他所有国家加在一起还多。
2022年，中国以18%的世界GDP，钱（M2）却是全世界的47.1%。
如果中国GDP继续以5%的速度增长，而M2以12%的速度增长，2023年底或2024年上半年，中国的钱以M2来衡量的话，就会超过全世界的一半，尽管GDP还不到全世界的五分之一。
到那时，中国人就可以自豪地说，“全世界其他国家所有的钱加起来，都没有我们中国多”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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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https://business.bofa.com/en-us/content/what-is-asset-based-lending-how-it-works.html
16) https://www.bankrate.com/finance/credit-cards/credit-card-debt-reaches-all-time-high/#:~:text=The%20total%20U.S.%20consumer%20credit,York’s%20Center%20for%20Microeconomic%20D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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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https://www.imf.org/external/datamapper/NGDPD@WEO/WEO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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